红烧白月光🌙余量

【纬钧/北纬/南北】山有木兮

 

Warning:设定为北纬初恋be小齐多年暗恋转正,感觉并不能算第三者但是还是请介意者勿入。

 

*我终于重操旧业搞起了这种拆一对组两对的四角文学,NTR真令人快乐

 

*这次终于是一发完了乔终于不是挖坑狗了!!!



正文:



01

 

齐思钧在北京的大学校园里见到周峻纬的那一天,是秋分日。

 

那一天太阳光直射在赤道上,全球各地,昼夜等长。

 

02

 

那是小齐同学刚入学的时候了。大一新生到处报名社团活动,作为学生会主席的周峻纬也活跃在现场,处理各种事务。那天他刚好转悠到学校电台,听见大一的小朋友们正排队面试,逐个进入播音间去读稿。他路过门外时,偶然听到有个声音格外入耳,而且感情丰富,语调沉稳,却又隐隐透着些俏皮可爱。于是他扒门伸头看了一眼,跟负责面试的台长打了个招呼,随口道:“这小学弟声音不错呀。”

 

本来就有点紧张的齐思钧措手不及地红了脸,心脏砰砰跳着说不出话来。负责面试的小姐姐笑着回头调侃道:“周主席这样会不会有种钦巜定的感觉?”

 

哦,姓周,学生会主席。齐思钧想,他真好看。

 

 

03

 

不知道是谁说的大实话:所有的一见钟情,本质上都是见色起意。

 

齐思钧承认自己对周峻纬就是这样的。

 

虽然只见过那一面,只听他说了两句话,但齐思钧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告诉他,他早晚会跟这位周副主席发生些不寻常的故事。

 

然而半年多过去,大一都快要读完,他也没再跟周峻纬有过什么交集。他们学院不同,宿舍不同,所在的社团也都不同。况且周峻纬长他两个年级,正是四处找实习的时候,他和他根本见不上面。

 

而且,后来他也知道了,他看上的那个男生,是脍炙人口的校园爱情传奇里,最重要的一位男主角。另一方是学生会副主席,一个文静腼腆、但智商超群的理科男生。两个人相识于校园,在学习和工作中慢慢培养出了感情,都是彼此的初恋,琴瑟和鸣——没有一个爱情故事比这更完美,更甜蜜了。这样一座看上去不可逾越的大山,足以压灭齐思钧那点见色起意的妄想。

 

只是——或许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吧,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一次旅行中。

 

 

04

 

大一那年的暑假,郭文韬拿到心仪的offer,去位于上海的金融公司实习。周峻纬已经决定要读双学位,于是暂时搁置了实习计划,暑假想好好出去玩一玩。

 

周峻纬是喜欢热闹的人,况且一个人出去玩又枯燥又不划算,所以他发了条朋友圈征团友,男女皆可,目的地待定。他人缘极好,很快下面就有很多回复,齐思钧看到,犹豫了几分钟,终于还是一咬牙点开了回复框:还缺后勤保障吗?会做饭洗衣服念新闻稿的那种!

 

没过半分钟手机就震了,周峻纬私信他:缺人缺人~日本泰国澳大利亚备选,你想去吗?

 

齐思钧当然说想,几分钟后周主席就拉了个群,一共六个人,齐思钧排在第二个,头像紧紧挨着周峻纬。

 

学生会主席做事十分妥帖,把五个人一一介绍了一遍。艾特到齐思钧的时候他说:这是我们校电台的人气男主播哦~我“钦巜定”的,哈哈,今年该升大二了吧?

 

齐思钧有些惊讶,心脏再次砰砰乱跳起来——他没想到他还记得。

 

他做了更详细的自我介绍,还调侃道自己要掌管此次出行的后勤工作,谁都别跟他抢。

 

一片欢声笑语中六个人很快熟络起来,周峻纬说如果确定都能去,我定个讨论室,我们icebreaking一下。

 

 

05

 

日本有个词叫“成田分手”,据说是因为很多新婚夫妇蜜月回来,直接就在机场分手了。旅行是一场紧凑的小生活,把一个人的优点缺点都抖楞一地,暴露无遗。齐思钧看着侃侃而谈的周峻纬,托着腮出神地想,如果一场旅行足以粉碎一段婚姻,那么反之,是不是也有可能,在一个人心里种下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事实应验了齐思钧所有的直觉和猜想。没有人能不爱周峻纬,特别是在这样一场旅行中。前期的一系列准备、出行的整个路途中,复杂的计划,突发的困难,都被这个人轻松安排,巧妙化解,整个旅途中,几乎一件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会说好几种语言,会做攻略,会订路线,会调和各个成员之间的矛盾和摩擦,让每个人都对他信服又崇拜。他还有很高的摄影水平,把同行的点点滴滴拍成惊艳大片。后来,那些照片的原图都被齐思钧珍而重之地存在移动硬盘里。即使是很多年很多年后,他再看起这些照片,仍然会觉得那是他整个青年时代里,最快乐的时光。

 

他自此爱上了周峻纬。

 

 

06

 

暑假旅行回来他们双双留在学校上暑期课程——周峻纬在自己修读的心理学基础上,又申请了社会学学位。齐思钧则是在截止日期前随便选了个语言课程来修,他并不在意学什么,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暑假留在学校的人并不多,所有的课都尽量集中在一个教学楼,图书馆也只开那么一两个。于是原本没有交集的人一下子变得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起吃饭自习都变得顺理成章。齐思钧几乎每天都在旅游小组里高调约饭,周峻纬也每次都积极响应。两人的关系在这个夏天里突飞猛进,迅速混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以至于齐思钧有时都忘了,现在与他如胶似漆的这个男生,还有一个温柔优秀的初恋情人。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暑假过后,郭文韬实习期结束从上海回到北京,齐思钧的室友们也纷纷回到宿舍,朝夕相处的人们,都察觉了发生在两人身上的微妙变化。

 

“我走之前你不是一直说想吃西门外的那家小龙虾吗?”小别重逢的恋人在图书馆自习室约会,郭文韬转着手中的笔,眨着长睫毛的眼睛,轻忽扑动,像振翼的蝴蝶,“不如今晚我们去吃?”

 

“不用啦,暑假的时候隔三差五地过来吃,都快吃腻味了。”周峻纬低头看着手机笑道,“而且你胃也不好,再说现在小龙虾也都快过季了。”

 

“哦。”郭文韬转笔的手顿了一下,不经意似的问,“跟谁呀?”

 

“嗯?跟……就是上次一起出去玩的那几个朋友。”周峻纬摁灭手机,放在桌上,提议道:“我们还是去吃你喜欢的那家西北菜吧。”

 

郭文韬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了下头,两人默契地盯回自己眼前的书本,陷入温馨安宁的沉默。

 

 

07

 

齐思钧的室友们眼睛更毒。毕竟小齐平常就是个心无城府的人,喜怒哀乐都掩藏得不深。室友们很快发现了齐思钧最近经常抱着手机敲敲打打,唇边还时不时地泛出丝诡异的笑意。八卦小雷达邵明明很快开始了逼问:“齐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齐思钧一开始的答案当然是坚定不移的“没有”,然而他那副样子又实在是太过明显,到最后,用邵明明的话说,就是“猪都看得出来”。在室友们猛烈的八卦攻势下,齐思钧终于红着耳朵硬着头皮,勉强承认了自己对某个人有那么一点点的意思。众所周知,感情中的“一点点”基本约等于死去活来,没过几个月齐同学的小心思就被室友们扒了个干净,同时也知道了,另一方就是校园年度风云人物、名草有主的周峻纬。

 

人都是护着朋友的,更何况齐思钧的性格好,情商高,还人美嘴甜会做饭,所以室友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义愤填膺。IT直男唐九洲一下一下地摔着枕头气哼哼道:“周峻纬就是个渣男!他有男朋友还勾搭你!”

 

“不是……你们搞搞清楚,是我勾搭他的好吗……”齐思钧哭笑不得地为自己无辜的暗恋对象辩解着,邵明明严重支持唐九洲,接话道:“不管谁先追谁他也不能吊着你呀,他不喜欢你可以跟你说清楚嘛!”

 

“那他又不知道我喜欢他!”齐思钧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呀,我就是约他吃个饭,自个习,打个游戏,而已嘛。这……这跟普通朋友也没有区别吧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吧!”

 

“我的天啊,你自己能信吗?周峻纬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心理系考试从没掉过前三名,你觉得他看不出来你喜欢他???”邵明明一脸WTF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嚷嚷着,齐思钧痛苦地揉着他那一脑袋的小卷毛,破罐破摔道:“总之我就是喜欢跟他待一起!我没想偷也没想抢,我也没上手摸掉他一块肉嘛!跟他在一块儿我就是觉得开心,跟……跟他喜不喜欢我,那,那都没有关系的!”

 

 

08

 

如果谎言能连自己一起欺骗那该有多幸福。晚上齐思钧睁着眼呆呆地看着蚊帐顶,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他一直在进行自我催眠,自我欺骗,以为不摸不碰只是默默相处,自己就不算是在偷别人的东西。他只是喜欢一个人——电影里都说了,喜欢人不犯法。可是,他一直在刻意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周峻纬知不知道他喜欢他。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心理系的高材生,一眼扫过来,甚至能猜出你这次期末考试挂了几科。齐思钧知道自己心中所盛放的是怎样的炽烈爱意,也知道自己这双眼睛从始至终没能学会说谎。每次望向周峻纬时,他根本就遮掩不住自己眼中的缱绻深情。他不相信周峻纬感受不到,也不相信……周峻纬对他毫无感觉。

 

他喜欢用那种老夫老妻的语气叫他老齐,喜欢没事儿就揽他的肩膀勾勾搭搭,喜欢在他滔滔不绝地说笑话的时候,用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目不转睛,一眨不眨。他也曾为了他不辞辛苦地翻出自己当年考四六级时用过的资料,给他介绍播音专业的学长和前辈,鼓励他多考证多参赛,在他过生日时帮他攒一个盛大的party——他做了一切“挚友”该做的事。齐思钧觉得,哪怕只是作为朋友,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到一个比老周更好更贴心的人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遇见他之后,他再难对别人动心。

 

可是还有一个郭文韬。毫无疑问,更优秀的是他,周峻纬更爱的……也是他。

 

那个眉眼清秀的男孩子,会在害羞的时候笑着扑进周峻纬的怀里,也会在学生会会议上对那些难搞的干事横眉冷对,言辞锋利地把他们怼得说不出话。他是那么的优秀、迷人,而在感情这方面,他又那么懵懂单纯,干净透彻得像一张白纸。齐思钧经常觉得如果让他自己来选,他也肯定会选文韬。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梦中才会遇到的理想爱侣,周峻纬绝不可能因为别的什么人而背叛他。

 

 

09

 

大二一年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去,初恋情侣还是那么高调甜蜜,一代新人进校,学生会爱情故事一年一度地在大一新生的八卦圈里流传开来,只不过这次齐思钧从倾听者变成了传播者。他也会笑着给自己的学弟学妹们讲那两个人的故事,也会在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露出一脸“嗑到了”的坏笑。他觉得自己的笑容其实至少有七成是真实的——周峻纬能幸福,作为挚友,他觉得他也很高兴。

 

大四是名副其实的实习季,郭文韬直接拿到了之前公司的return offer,被签了一年的实习。他觉得机会很好,于是决定去上海。周峻纬表示支持,留校继续攻读他的社会学。

 

这是漫长的异地恋的开始。

 

文韬走后,周峻纬的生活里,“老齐”便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谁让大四的同学都已经各奔东西的忙事业了呢,只有他还在校园里安稳读书,而齐思钧是他最愿意与之相处的人。

 

这个男孩儿与文韬完全不同,热情,灵动,用句俗套点的话说,就是很有烟火气。跟文韬比起来他确实更会生活,他爱买东西,买了一堆有的没的装饰品艺术品堆在宿舍里不知道摆给谁看;他还超会做饭,曾经偷偷买了煤油炉子在宿舍里腌肉串串搞烧烤party。他像只小狐狸,可爱,狡猾,有时还有点爱操心;可他又是只无比单纯的小动物,周峻纬看着他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顺着他清澈的眼睛,一直望到他的心底。

 

 

10

 

周峻纬竭力遏制着拿齐思钧和文韬作比较的邪恶想法,可心理系高材生没能搏斗过自己的心理,这种问心有愧的想法,依然随着时间一寸一寸地悄悄蔓延开来。

 

郭文韬是个内向的人,并不很擅长与人交际,很多事也喜欢闷在自己心里,谁也不给说。他心思又重,有时会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而闷闷不乐,这时周大专家就会开解他,劝他,带他出去游山玩水,久而久之文韬也慢慢开朗起来。

 

可是齐思钧不会这样。他在人前永远都是眯眼笑的小狐狸开心果,似乎真的是来自外星的小王子,从来没有什么忧愁与烦恼。可是周峻纬知道那不过是一层坚硬的外壳,他只是习惯了独自消化情绪,习惯了让别人开心,而他自己所有的苦恼和悲伤,都被他掩埋在独处的黑夜里。他不会像文韬那样,不开心了就扑进他怀里求安抚,他会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哪怕眼角还有闪烁的泪光。

 

他确实没有文韬那种“多智近妖”般的聪明劲儿,有时还会犯点小迷糊,像只没睡醒的笨狐狸。周峻纬不得不承认这对他而言似乎更有吸引力,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保护他,帮助他,看他努力,看他成功,看他像孩子一样激动得蹦蹦跳跳,最后扑进自己的怀里。他的老齐肩膀圆润厚实,抱起来很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比起文韬的纤细来,更多了些温暖的扎实感。周峻纬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喜欢他对他潜意识中那种的依赖和信任。时间终将清水酿成琼浆,周峻纬最后终于忍不住萌生了那个终极想法——如果没有先遇见文韬,他一定会和齐思钧在一起。

 

 

11

 

决定出国读研的那一天,周峻纬在电话里和文韬吵了一架。

 

他们原本很少吵架,但文韬工作实在太忙,熬夜和不规律的饮食令他心情烦躁。周峻纬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你喜欢去就去吧,都决定了,还来跟我商量什么?”他不咸不淡地说。周峻纬试图解释:“我之前也想跟你讲,可你一直都忙……”

 

“不是,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你毕业来上海吗?考执照也好,工作也好,前景都很好,我也可以帮你介绍这边的人脉……”郭文韬面对喝空的黑咖啡罐子,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憧憬我们今后的生活。但现在你又要去读硕士甚至博士,那么我们还要再异地几年?你读完想做什么工作呢?做心理医生的话要考海外的执照吗?你想在国外工作扎根吗?那又需要几年?”

 

“文韬,你冷静一下……”周峻纬有些头疼地捏了捏山根,柔声劝道:“我会回来的,很快,就一两年的事。我这个专业本科不好就业,在国内读研还要再考……文韬我跟你保证我拿了毕业证书就回来找工作,我一定去上海找你……”

 

“我不想……我不想再等了,我现在很累啊你不明白吗?”郭文韬只觉得一把火窝在心头,烧得他一脚踹掉了显示器的电源,瞬间灭掉了晃得他眼疼的屏幕,“我想要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有我们两个人自己的家,我想我每天累得要死要活时,回家能见到个活人你不明白吗!”

 

周峻纬说不出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摄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一时喘不过气,不堪重负的大脑被强制停摆。他心疼他的爱人,却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委屈。他想到古诗里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还没到“贫贱”的程度,却也在疲于奔命中,被前途生计拎住了后颈皮。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说完,周峻纬破天荒地、在对方没收线之前摁断了电话。

 

 

12

 

周峻纬告诉齐思钧自己要出国的决定时,小狐狸微怔了一下,马上露出那招牌般的眯眼笑来:“好事啊老周,打算去哪儿?”

 

他告诉他自己申请的几所学校,估计了一下应该去加拿大的可能性比较大。齐思钧点点头,貌似没心没肺地笑道:“加拿大好啊!去的话求代购加拿大鹅啊~”

 

周峻纬也笑了——齐思钧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能让跟他相处的人感到莫名地放松。他看着他,轻声问了句:“那你呢?你现在找到实习了吗?”

 

果然这是能让大部分大学生男默女泪的话题,小狐狸立马一脸苦兮兮地假哭道:“没有啊,现在哪有那么好找啊,都没什么人看电视了,我都想实在不行我考个教师执照去做网课老师得了……”

 

“别灰心嘛,面包会有的。”周峻纬又习惯性地揽过他的肩拍了拍,“现在网综直播什么的不是也挺火的,可以试试这个方向。”

 

齐思钧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往外躲了一下,跟周峻纬拉开了一个自然的距离。周学长于是双手插袋,在一阵微妙的沉默后邀请道:“下周末我想找几个朋友聚一聚,然后我就先回家了,之后直接去加拿大。”

 

“好。”齐思钧笑,“我一定出席。”

 

 

13

 

周峻纬不喜欢煽情的道别场面,所以他没告诉其他参与者他要出国的消息。因此除了齐思钧外,大家都把它当做一次普通的聚会,完全没有什么离情别绪。周峻纬喝了很多酒,齐思钧坐在他旁边拦都拦不住。其他人也都在大喝特喝,吵闹喧嚷包围了他们也隔离了他们,齐思钧看向他深深爱着的人,却在他眼里看到了血丝和泪光。

 

“哎老周,听说你跟文韬吵架了?”忽然,一个跟他们两人关系都不错的朋友随口问道。周峻纬勉强笑了笑,摇摇头道:“小矛盾,可能见一面就好了吧。”

 

齐思钧觉得自己的心被黑色的漩涡裹挟,往不可知的深渊而去,抽走了他所有思考的力气。他看着周峻纬,看着这个向来骄傲从容的男人,在一片喧嚷中红着眼圈无声地哭泣。而他,就坐在他身边,却连为他心痛的资格都没有。

 

他无法劝说,无法接近,甚至无法在大庭广众下光明正大地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齐思钧低下头,也猛灌了一杯酒。在这一刻他才异常清醒地意识到,在他们悲欢离合的故事中,他只是个连姓名都不曾拥有的局外人。

 

齐思钧忽然痛恨起命运来。为什么要让他遇见这个人,为什么要让他晚了整整两年遇到他,从根本上失去了公平竞争的机会,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要坐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这个他深深爱着的男人为别人流泪。他想走,想离开他身边,可是他挪不动步子。他这时才清晰刻骨地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在竭尽全力地爱着这个人的。他为他的眼泪而心痛,即使其中没有一滴泪,是为他而流。
 

酒局散后齐思钧叫车送他回宿舍,两个人坐在后座上,周峻纬歪着身子,整个人都靠在他肩膀上。齐思钧垂着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环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躺下。这个姿势像极了母亲怀抱孩子,这联想让小齐同学瞬间红了耳根。

 

“他很累,竞争很大,我却帮不上什么忙。”车程过半时,周峻纬忽然出声。

 

“哦。”齐思钧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被掏空出去,面对这样的问题,竟能平静如常,“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怀中的人沉默了好一阵,最终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对不起。”

 

 

 

14

 

周峻纬终于收到了McGill的offer,办好了所有手续。到了要退宿的时候,他收拾起行李来,该寄的寄,该扔的扔,四年的青春时光,总算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齐思钧去宿舍帮他打包,看见了摆在他书桌上的一个狐狸玩偶。

 

那是他们那次去日本时买的纪念品,很小的一只,眯眯的吊眼超级可爱,蓬松的大尾巴占了整体的一半。齐思钧拿起来,犹豫了一下,问他:“这个要扔吗?”

 

“别别别……”周峻纬连忙接过来,用泡沫纸包了两层贴起来,“这是我的幸运守护神,我要把它带到加拿大去。”

 

“一般幸运物都是男女朋友送的东西吧。”齐思钧又看了看书桌,发现就只摆了这一个狐狸玩偶,“文韬没送过你吗?”

 

“哎呀,理科男生嘛,比较……务实。”周峻纬笑,“他一般送拳套或鞋。”

 

齐思钧微微翻了下眼睛,艰难思索着是什么样的约会氛围能不违和地送出拳套和鞋。

 

“哎,到了那边可能也没人陪我打拳或打球了……不带了,这些我都寄回家吧。”他说。

 

齐思钧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随即又垂下了眼睫,慢慢踱步到宿舍的窗边。

 

学校在市郊,窗外有起伏不甚明显的小山丘。山上郁郁葱葱的都是树,有那么一两棵,不知什么原因,还没到季节叶子就黄了。齐思钧看着看着,忽然说了一句:“山有木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久久没有任何回应。齐思钧背对着他和他的一切,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这四个字,就是他在彻底失去他之前,能说出口的,最露骨的告白。

 

 

 

15

 

魁北克的天气十分见鬼,周峻纬一度觉得自己来这里是主修扫雪专业的,每天门前那点雪就够他清半个小时。因为冬天又长又冷,所以他一直跟郭文韬说先别来看他,等开春。没想到真的到了春暖花开,已经快一年没见的恋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从他的表情中读到了异样的信息。

 

“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他问。

 

郭文韬穿着风衣,把手插在口袋里,修长利落的剪裁衬得他更加单薄。他垂着眼睛,睫毛轻颤着:“是,我们分开吧。”

 

 

16

 

周峻纬早有这样的预感。学业,工作,生活,压榨着他们的精神,消磨着他们的意志,更掠夺了他们本就不多的交流时间。每一次视频,他们都能在屏幕里看见对方日益疲惫的面容,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最后通话从每天一次变成几天,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例行通话,渐渐负担大过愉悦。

 

“你专门飞过来就是为这件事吗?”周峻纬请他进了屋,苦笑了一下,“其实可以视频里说吧。”

 

“我还是想见你一面。我以为……我会说不出口。”文韬坐下,一眼就看到周峻纬的书桌上,摆着一只小小的狐狸玩偶。他轻轻抿了下唇,道:“我担心我们之间的这种……疲倦,只是因为太久没见。我以为我们见面的时候能再往回拉一点点,可是……”

 

“可是毫无感觉,是吗?”周峻纬抱着臂站在一旁,轻声接道。

 

“‘我们像两颗疲惫的石子,不再飞起,也无力伤人。没有第三者的耳朵,我们像一对熟悉到发根的陌生人……’”郭文韬闭上眼睛,声音同样很轻,“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的话剧。”

 

周峻纬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的脸,沉默了很久。屋里静得只有手表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周峻纬忽然语气平静地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17

 

郭文韬睁开眼,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但随即释然。他忽然笑了一下,而且还笑出了声:“是个讲不好普通话的人。”

 

周峻纬也跟着弯了弯唇角:“你们在一起了?”

 

“只是我单方面。”文韬摇摇头,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同事吗?”

 

郭文韬点头:“做风投的,蛮有意思一个人。”

 

周峻纬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郭文韬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银链,上面穿起一枚样式朴素的铂金男戒。那是三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周峻纬送给他的,他原本戴在手上。但这两年的工作消瘦了他的身体,戒圈有点松,他于是把它用链子穿起来,一直挂在脖子上,连睡觉都不会摘下来。

 

而这一刻,他把这枚还带着体温的金属圆环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声音温柔,又有点悲伤:

 

“谢谢你这些年的温柔珍藏。”

 

 

 

18

 

郭文韬走后,周峻纬把自己关在屋里,昼夜颠倒地打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游戏,连课都全部翘掉。

 

他跟网上不认识的人打,开麦,疯狂骂街,各种语言的脏话轮流往外飚,一个号被禁了就换另一个。他一度想上网人肉一下那位“普通话不好的风险投资人士”,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内心清楚地知道他和文韬已经很难再走下去,可看到他提起那个人的笑容时,周峻纬依然嫉妒得要发狂。

 

这一刻他想起齐思钧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带给他的伤害,可能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深得多。这么多年这个小学弟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看他和另一个光芒四射的男人金风玉露,恩爱缠绵。周峻纬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装作不知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可那个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小狐狸,却比自己想象得要坚韧。

 

他想了想,在西半球的深夜里编辑了一条微信。他跟齐思钧说老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临走前吃饭那次,我喝多了,在车里不该跟你说那些话。

 

齐思钧那边应该刚好是白天,没过两分钟就回了一条:

 

啊?什么话啊?没关系啦,我都忘了[笑哭][笑哭]

 

周峻纬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按灭手机,把头整个扎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19

 

之后齐思钧也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两年的留学生涯很快过去,周峻纬顺利毕业,再一次面临人生抉择。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齐思钧说一声,或者回国见见面,可两年的时间都没有主动找过他,周峻纬想,齐思钧应该是已经放下他了。

 

他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和文韬分手的消息,他希望老齐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已经耽误了人家这么多年,现在失恋了再去撩拨就显得有些无耻了,但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下之前跟两人都还不错的朋友,老齐现在怎么样了。

 

朋友说不错啊,老齐现在在省级电视台实习呢,听说过一段时间还能到央视来接受短期培训。

 

周峻纬放下心来,彻底打消了再去打扰他的念头,决定留在加拿大备考心理咨询师执照。找材料报课程什么的,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魁北克又进入严冬,周峻纬的报考工作也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

 

报名上传材料的时候他怎么也找不到本科毕业时的成绩单了,因此只能申请重打一份双语的单子,以电子形式发给他。校方回复他说为了保护学生隐私,我们只能把个人成绩单发到学生邮箱里,周峻纬于是不得不时隔两年,再次登入那个异常简陋的学生邮箱系统,光密码就回忆了老半天。

 

打开邮箱周峻纬吓了一跳,收件箱后面的数字被粗体标注,显示有一百多封未读邮件。小周同学一下子惊出双下巴,连忙点开Inbox查看——那些邮件统统都是无题,统统来自于同一个发信者,周峻纬愣了好一会儿,才用颤抖的指尖轻轻双击开了一封邮件。

 

 

 

20

 

邮件说,老周,我是老齐啊。

 

邮件说你最近还好吗,我看你那边的天气预报天天下雪,不过你有加拿大鹅应该保暖不成问题吧;魁北克是法语区,当地人的英语是不是特别难听懂啊,实在不行你也学个法语吧,反正你学什么都那么快。

 

邮件说老周啊,现在工作怎么能这么难找啊,媒体圈怎么水那么深啊;有些人怎么这么奇葩啊,我还得保持围笑真难受;你说不如我去做自媒体拍视频吧,在深山老林里直播用煤油炉子烤虾吃,哈哈,开玩笑,我还等着未来混成知名主持人去加拿大采访周大教授呐。

 

邮件说老周你最近跟文韬怎么样啊,他工作忙吗,你们还吵架吗。我现在算是理解了,工作中的人压力真的特别大,他发脾气的话你还是哄着点儿吧,等你未来成为社畜就明白了哈哈哈。

 

邮件说老周啊,我真想你。可我不想打扰你,反正这个邮箱你也不会再用了,我就在这儿跟你絮叨絮叨吧。

 

一百七十多封未读邮件,除了偶尔蹦出的一两个学校的massmail,几乎全都是齐思钧发来的。有的短,有的长,有的甚至写到了几千字,跳着脚痛骂工作中遇到的各种奇葩。周峻纬坐在电脑前,从天亮读到天黑,忘了报名,忘了吃饭,直到后半夜都没完全看完。最新收到的一封邮件是昨天晚上的,里面说老周我今天到北京啦,北京又下雪了,下得特别大。不过你在加拿大应该看雪都看烦了吧,哈哈,又一年过去了啊,我又爱了你一年。

 

 

21

 

周峻纬合上笔记本电脑,扔下满桌子的书籍资料,买了最近一班蒙特利尔直飞北京的机票。

 

 

22

 

大雪为整个城市披上一层厚厚的白色,带来一种时空冻结的科幻感,仿佛这座城市还是他两年前离开的那一座,一模一样,丝毫未变。周峻纬下飞机时是北京的晚上11点,但他仍齐思钧打了个电话:“老齐,你睡了吗?”

 

已经躺在床上的齐思钧以为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整个无法跨越的海洋,于是笑嘻嘻地大胆撩骚道:“床上呢,怎么?你要来给我暖床吗?”

 

“你住在哪儿?”周峻纬问,“我现在快上五环了。”

 

齐思钧大脑严重死机,反复思考了三遍蒙特利尔有没有五环这个问题。他机械性静止了五秒钟,好半天才找找嗓子的开关:“你……在北京?”

 

“听说北京下雪了。”周峻纬语气平静,一字一句低沉而温柔,“我来给你送件加拿大鹅。”

 

 

 

23

 

这一晚上,齐思钧觉得自己对于“千里送鹅毛”这个典故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手忙脚乱地穿了身衣服——他来做短期培训,只带了身正装,其他衣服大部分都见不得人。于是他只能穿上那件里三层外三层的、酒红色的西装三件套,站在酒店门口的旋转门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店的迎宾门童。

 

十分钟后,一辆披着层薄雪的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

 

周峻纬竟然也穿了套正装——深蓝色的,系着条红色的领带,且十分巧合的,和齐思钧西装的颜色一毛一样。齐思钧看见他连忙往旋转门里冲,可恰好那道门堪堪转了过去,有那么三秒钟的时间,他们就隔着一道华丽透明的旋转门,就这么看着对方。

 

齐思钧在下一个门转过来的时候冲了出去。

 

“你冷不冷啊?怎么回北京来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坐飞机就穿这个?”齐妈机关枪似的发射了灵魂三问,把周峻纬在脑子里编了好久的台词打得比蛋花汤还散。他张张嘴,又舔了舔嘴唇,向来巧舌如簧的口才最后只说出来三个字:“我不冷。”

 

齐思钧拉着他要往酒店里走,却被周峻纬反拉住了手臂。他从手提的行李包里翻出两件厚实的羽绒服,塞给齐思钧,道:“能不能陪我走走?”

 

 

24

 

半夜的北京路上还是有很多车,但人就很稀少。天上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在路灯橘光的映照下有种独特的梦幻感。两个人穿着长款羽绒服在街上走,齐思钧忍了两分钟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话:“你怎么了?是不是跟文韬分手了?”

 

“我们分手一年多了。”周峻纬说,“他现在已经跟别人在一起。”

 

“哦……”齐思钧大概想了一下时间,也想到了那条突兀又奇怪的短信。他心中黯然了片刻,还是笑着宽慰他道:“那个……异国恋嘛,也正常。我知道的异国恋就没有能撑到最后的……”

 

“齐思钧。”周峻纬忽然站住,站住路灯下,看着他,认真地叫了他的全名。小狐狸被抓到尾巴似的惊了一下,回过头,“你……干嘛突然……”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看到路灯下,他爱了很多年的这个男人正定定地看着他,眼圈发红,双眼闪着层薄薄的泪光。

 

这一刻齐思钧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无限加压的脆性材料,在几千吨的压力下都能咬牙死扛,却在卸压的那一瞬间蔓延开无数细小的裂缝,轻飘飘地瞬间化为齑粉。他第一次在周峻纬的眼睛里看到那种毫不掩饰的浓烈爱意,他觉得这一刻表白根本无需语言,那人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他奋不顾身。

 

齐思钧感到鼻根一阵酸疼,热泪从眼眶中涌出,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唯有突如其来的拥抱无比真实的。齐思钧开始哭,一开始还咬着嘴唇抽噎,后来就完全抑制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这些年的委屈、孤独、嫉妒,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他独自一人煎熬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得到一个完全属于他的怀抱。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难以控制的抽泣让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很想跟他说说这些年,他有多爱他,有多想他,又有多舍不得他。他想说这些年有好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要熬不过去,这世界太残忍了,也太肮脏了。而周峻纬一直是他唯一的光,让他能在最绝望的时候,说服自己相信人间值得。

 

他是他疲惫生活中,唯一的英雄梦想。

 

 

周峻纬紧紧地抱着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哽咽,在他耳边轻声道:“山有木兮。”

 

他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很喜欢你。

 

 

25

 

往回走的时候齐思钧忽然说,今天是冬至哎,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已经是最长的一个黑夜啦。

 

周峻纬笑了笑,一手揽住他,生怕他跑了似的把他往自己这边圈。他努力回想着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天——是秋天,校园里的叶子都黄了,呼啦啦地随着风满地乱跑。他看看身边的男人,蓬蓬卷卷的头发上沾了无数细碎的雪花,真像是花白了头发,让人恍然觉得这数年来的种种都只像一场梦一样,他们就这样从黄叶满地走到大雪纷飞,也将就这样,一直走到时光的尽头。

 

“接个吻吧。”快走到酒店时,周峻纬忽然又停住了脚步,拉住齐思钧,一脸认真地说。小狐狸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嗯……不如先,先回……唔……”

 

雪花纷扬落下,仿佛比方才更欢快了些,暖色的灯光下,两个颀长的身影融合成一个,齐思钧被周峻纬紧紧搂着,深深吻住,刚刚暗恋转正的青涩男孩一动都不敢动,直到由于缺氧而开始眼前发黑。他们在飘雪的冬夜里拥抱亲吻,一分一秒地度过了最寒冷的午夜时刻。

 

一年中最长的黑夜即将过去。地球正一点一点地,把相爱的人送入温暖的阳光。

 

而他们之后还会一起经历很多个长夜。周而复始地,从昼长夜短,到昼短夜长。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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