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骨科乃至其他专业外科的轻伤也划进轻症组的负责范畴，是凌远早有的计划。
轻症组成立之初他就有这样的野心，想要通过这样一个无行政界限的部门，首先打破各科室间各自为政，资源不均的僵局。此外，无论是电子病历系统的建立也好，轻症组和住院日项目的申请也好，凌远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借鉴美国公立医院的管理方式，将整个第一医院，乃至全市各大医院的医疗资源统一协调，力图使各科室，各部门之间的运作能像一个人运用自己的手脚眼鼻那样自如。
他深知现实环境下，中国的公立医院要做到这一点，的确很不容易，但是一旦做成，所带来的效率提高和收益翻番是不可限量的。
赵启平今年二十八岁，看起来毛头小子一个，为此受了不少患者的质疑和轻视。医院内部，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当上副主任，已经递交了正高职称申请，几乎已经确定是下一届骨科主任的小医生，也是颇有微词。
类似的“破格”在第一医院不是第一例，比如普外前年录取的，李睿主任的现女友郁宁馨，就是靠着她爸是医院的投资方而考进来的；再比如在德国进修三年，刚实习不到一年的妇产科苏医生，也是凌院长邀请回国，特意为她申请了破格考主治医师的机会；好吧，其实就连凌远本人，这个传说中十六上大学，二十进医院，二十三岁就主刀开台，三十出头就被老院长内定为接任者的年轻大夫，本身也是一路破格，视常规如无物的。
但天分和背景是可遇不可求的。第一医院有无数一路按部就班从本科五年一路熬到近三十还没转正的实习医生，看着这些被称为“天才”“精英”的医师光鲜亮丽地踩在他们头顶，一个个郁气难平，对患者也难有好脸色。
对赵副主任就更没有。
人是卑劣的。无能的人尤其是。在老刘主任离退休期还有整三月的时候，凌院长刚刚在例会上安排了他和赵副主任的交接，转天，金副院长就把一封递交到卫生部的匿名信放在凌院长案头。
尖酸刻薄，绘声绘色，一个唯利是图色令智昏贪图享乐的院长和一个庸碌无为和柔媚上善弄权术的骨科医生，形象生动，跃然纸上。凌远忍着反胃，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一团气结结实实地堵在胸口，胃隐隐开始抽搐。
“院长……”金贤内助挠挠白了一大半的头发，犹豫道：“您看这个事儿……”
凌院长稳稳当当地坐着，眼睛危险地翻了翻：“这个事儿什么呀？”
金副院长叹了口气：“毕竟这个捅到了卫生部，虽然，咱们国家有规定，只受理实名举报，但是这领导们知道了，毕竟是心里的一道坎儿啊。所以……我这么想啊，赵医生来咱们医院时间还短，对吧，要不然就先让骨科的康副主任先顶两年，等这个……赵医生的资历能服众了，再……”
“资历？”凌远抬头，钢笔往资料夹上一拍，“启平的资历怎么不够了？他在美国两年修完了别人三年的课程，在东海岸十余家医院轮岗见习，独自完成过多少高难度的手术，参与过多少课题的研究你不知道吗？咱们院的骨科原来是什么样的，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但求无功无过，行事保守，前年一个车祸患者送院，因，无法说服家属签字，硬生生把病人拖成了截瘫！骨科到现在的硬件器材还是用的08年前采购的那批，螺钉，钢板和假体的采买还是依靠那几家，质量咱都心知肚明的国产器材商的供给。一个个的得过且过尸位素餐，资历？待的长有个屁用！没有能力的人，才会拿自己那点儿资历说事儿！”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我也没说赵医生不好……”贤良的金副院长已经习惯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夹板气，换了个更委婉的语气道：“但是这个事儿……您毕竟跟赵副主任关系……亲密，这任人唯亲说出去还是有点儿……您您您先别急，就算我知道，我了解赵医生的医术和能力，别人知道吗？别人愿意信吗？卫生局的领导怎么想？您也不能把赵医生的业绩刻个大金匾挂在骨科的门口啊！”
“那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和启平谈个恋爱，他就不能升职也不能提干了？他就必须低人一等，明明有能力，但我们就是不能用？”
金副院长赶紧顺毛：“我的院长诶，瓜田李下啊，就像当初林大夫那件事……好好好不提她不提她……我的意思是，赵副主任要是按部就班地升迁当然没有问题，但您现在如果力排众议一定要破格提他，恕我直言，这阻力可是不小啊。赵医生本人面临的压力那就更大了。这事儿……要不您还是先跟小赵医生谈谈？”
凌远沉默，阴沉沉的目光垂下来，眉头又紧紧地拧到了一起。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缓缓点了点头：“我会跟他说，您先忙去吧。”
凌院长一向兢兢业业公私分明，公事打办公电话，私事发私人信息，从来不会弄错。两人每天在医院里忙得五体投地四脚朝天，赵启平因为只是个副主任，偶尔得空还能溜进院长办公室，“慰问”“安抚”一下伟大的革命领导。凌远如果有私事，一般只会发微信给小赵医生，如果他不忙，自然会回电话。
因此小赵医生对于这个刚刚打来的，口气很公事公办地让他去一下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感到莫名的方。
安插的眼线被发现了？昨天下午做的那台手术的病人找茬来了？上个礼拜交上去的课题报告出问题了？
小赵医生有些紧张地站在院长办公室的门口，莫名想到当年去找助教套瓷的日子，不由暗自发笑，屈指敲了敲门。
“进。”
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探进来：“院长找我？”
凌远从文件山里抬头看他一眼，哭笑不得道：“你躲在那儿干嘛，过来坐。”
呼……看上去不生气，应该不是啥坏事。
赵启平拉过院长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这张椅子的使用率很低，一般来汇报工作的同志们在凌院长面前都缺乏坐下的勇气，恨不得赶紧说完赶紧跑。小赵医生矜持地坐下，只有半个屁股挨着凳子：“什么事情的呀？”
凌远抿了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那个信封给他。
小赵医生中英文的速读能力都很强，扫一眼就知道了七七八八：“一封信五个错别字，可知咱们医院的大夫平常写出来的病例都是什么德行。”
“启平……”凌远合上钢笔笔帽，“你看这个事儿……”
“怕啥，举报必须实名，这连在人事局立案都不够格。”小赵医生无所谓地把信往桌上一扔。
“是，我刚刚跟金副院长也谈了。这种事儿呢，不会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失，但是你也知道，现在这个世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没理走遍天下，有理有口难辩。所以我，我想……”凌远顿了片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要不……咱再等两年？”
赵启平沉默，眼睛眨了眨，垂了下去。
=====下集预告=====
“给我一把剑，别把我藏在城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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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有时候就是表达关心的方式太……委婉，才造成各种误会。只有小赵医生这样智情商过硬的才能拆开外面的十八层包装纸找到凌院长的真心……
啊，下午玩了个微信体的凌赵，传送门点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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