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由于某些不可抗力，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给赵医生回了电话。赵启平的声音哑的吓人，听上去恹恹的，说是想约李警官出来吃个饭。
李警官很开心：“那就你们医院楼下那家麻辣烫吧我住院时就一直想去我爸就拦着我不让我去吃！”
赵启平根本就没有吃东西的心情，随便点了头：“你说了算。”
挂了电话后身边的谭宗明幽幽拿过他的手机道：“吃那么辣，小心你的……”
“闭嘴！”小李警官瞪着圆圆的狮子眼，一把抢回他的手机道：“你少做几次比什么都强！明明就是你不知节制，别赖到麻辣烫身上！”
谭宗明无奈地撇了下嘴角：“好，好，怪我……但是麻辣烫不行太不卫生，我帮你联系一家海鲜火锅，跟麻辣烫差不了多少，你跟赵医生去那里慢慢谈，好吧。”
李熏然下午如约到了海鲜火锅店，看着琳琅满目的鲍鱼海参龙虾刺身默默咽了口唾沫——老谭你对麻辣烫到底有什么误解，这能叫差不多？！
赵启平晚了一刻钟才到，李熏然看着他远远走来，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小赵医生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睛，头发也不打理，这儿塌一块那儿翘一绺的，活像只被赶出地盘的小花猫。小李警官连忙扔下嘴里正在吮着的扇贝，起身迎向他：“赵医生！”
赵启平抬眼，勉强扯了扯嘴角：“李警官好。”
“好什么好呀你怎么都这样了？”李熏然大为震惊，之前只听说他们吵了架，可眼前这人这德行哪像是吵架，简直就像已经丧偶了似的……
啊，呸呸呸！李警官在心里抽自己的乌鸦嘴，赶紧拉开椅子拉着赵启平入座：“那个……先别说别的了，吃吃吃！一吃解千愁，你要什么汤底？”
“跟你一样就行。”赵启平垂着眼睛，坐在他对面喝了口水道：“李警官，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我是想……”
“哎哎哎，我饿的不行，咱先吃东西，好吧。”李熏然把小料碟往他眼前推，忧心忡忡地皱眉道：“你看你憔悴的……这个……人生在世，是吧，吃喝二字，不管什么事你你你都不能饿着肚子想，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人他要是饿着他想什么问题就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没有出路，我们警察局审犯人都是先饿两天熬得他不行了然后再给点东西吃，一下子就什么都撂啦……”
赵启平的睫毛颤了颤，苦笑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好，听你的。”
下一秒松茸片就飞进了小赵医生碟子里，李熏然飞快地烫涮着一片毛肚，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赵医生刚刚我帮你把他们家的菜都尝了一遍我觉得这个肚片特别好吃……”
赵启平还没反应过来，碟子里就堆了各式各样的肉片海鲜，珍菌时蔬。小赵医生心情再不好也不禁莞尔：“李警官真是行家，肚片涮得火候刚好。”
李熏然舔了舔嘴唇，把虾刺身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个也特好吃，别吃头，苦。”
赵启平出于礼貌，和饿，默默地低头吃着自己碟子里的东西。李熏然好不容易堵严实了他的嘴，赶紧趁热打铁道：“赵医生，我听老谭说，你跟凌院长又吵架啦？”
赵启平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吸了下鼻子：“是分手了。”
“哦……”李熏然挠挠后脑勺，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觉得，平心而论吧……像凌院长这样的生长环境和家庭背景，从犯罪率的角度来说，他能积极健康五讲四美地长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啦，你都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少年就是因为童年被遗弃或者被歧视的心理阴影，走入歧途，杀人放火……”
赵启平大概是没见过这样劝人的，有点懵逼地咬着瓣蘑菇看他：“啊……？”
李熏然一脸正气地认真道：“呃……我的意思其实是，这个……犯罪分子，咱们司法执法机关还要给他们改造自己重新做人的机会，所以凌院长他问题压根都没那么严重，你对他还是应该以批评教育劳动改造为主……是吧。”
赵启平一口虾噎在喉咙里，喝了几口汤才勉强咽下去：“李警官看事情的视角真……独特。”
李熏然嘿嘿笑了两声，呼噜着自己的卷毛道：“其实呢……这分手，或者说感纠纷，跟刑事案件性质是一样一样的。现在的杀人或伤人案，一大半都是根本没有预谋的，完全是情绪所致，一时冲动，最后不可挽回……我们上礼拜刚审结的一桩杀人纵火案，起因竟然就是四百块钱——四百块钱，就没了四条人命！清醒过来谁都知道不值得，可彼时彼刻，就是控制不住。”
赵启平嘴里嚼着羔羊肉愣着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我……我也不觉得我们沟通出过什么问题，直到他跟我说分手之前我都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我以为不管怎么吵怎么闹……我们绝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我这几天反复地在想，那天……我那天就是发了点脾气我真的也没怎么样，可不知为什么……就，就突然这样了……”
李熏然专注地听着，赵启平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又道：“其实我今天本来是想拜托你件事情……我，我不想在上海呆了，我想回美国……静一段时间。但是智能系统的内测一直是我负责的，我很担心……如果我离开，这个项目会功亏一篑，所……”
“一定会篑的啊！”李熏然睁大眼睛叫道：“赵医生你千万别这样！我跟你说我当年在派出所实习轮岗的时候跟着居委会大妈们去调解居民家庭矛盾，最怕最怕的就是其中一方一走了之远走他乡的，这个绝对是一条绝路，你相信我，见面三分情一切好商量，真……真把你们家院长气个好歹你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你哭都来不及！”
赵启平被小警官骤然突起的低音炮轰得一激灵，好在谭宗明找的地方私密性不错，他们附近没什么人。小赵医生愣了片刻消化信息，咬着唇使劲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下，烦躁地绞着头发道：“那……那怎么办呢凌远那个不是东西的混蛋他都跟我分手了他、竟、然、敢、跟、我、提、分、手、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小赵医生说着说着，气鼓鼓的眼睛又开始发热，“我没有想过……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他会不要我！谁知道他突然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我……我现在全都乱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死皮赖脸地呆在上海，呆在他的医院里，我真的呆不下去！”
李警官偏过头去咧着嘴挠了挠头发，情况是复杂的形势是严峻的，小李警官的CPU烧得快炸了，最终回过头来拍拍桌子：“呃不管了不管了！先先先吃！一切饿着肚子吵的架……嗯……都是耍流氓！”
赵启平和李熏然合伙吃下了三盘扇贝两桶青口八只海螃蟹再加牛羊鱼肉不计其数，最后两人相对而坐，瘫着四条细瘦长腿，你看我，我看你。
赵启平：“呃！”
李熏然：“盒盒盒盒……呃！”
两个人终于盒盒盒盒地笑成一团，李熏然把白葡萄酒歪歪扭扭地倒进赵医生的扎啤杯，赵启平把几种鸡尾酒兑成个诡异的颜色玩命搅和，小李警官趴在桌子上勉强用手腕支着下巴颏看他：“你看，我……呃！我说吃饱了之后……心，心情……好吧！”
赵启平努着嘴，下巴跟脖子间夹出一溜褶子：“不好，不够好……有，有那个……老凌！老凌好才是真的好……”
“你！”李熏然一巴掌拍在小赵医生肩膀上，“你……出息！三……三条腿的男人不好找，两条腿的……两条腿的什么玩意儿……嗯反正有的是！”
“你不明白……”小赵医生忽然语带沧桑地趴在火锅边上喃喃道：“我吧……我从……十八岁，从我……成年，青春期的那个尾巴上，就……凌远就一脚踩上了我那尾巴……我这么多年，出国，回国，工作，我都是……都是为了，为了能……睡他！”他迷迷糊糊地从对面的卡座上摸过来，挤到李熏然身边神秘道：“我跟你说……我都没跟别人说过……我在美国……一直等，等他离婚……我之前就想，如果我二十八岁，十年过去，如果十年过去他还没离……那我也回来，回来……把他抢走……”
赵启平说着说着，忽然鼻子一酸，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可是……他现在竟然不要我了！我哪里不好他可以说啊，他……呃！他就这么走了！你说他是不是混蛋！是不是！”
李熏然漫不经心地点着头附和，跟他勾肩搭背地端着酒碰杯。赵启平借着酒意继续絮叨道：“我……我跟你说，你……你别看你们家那个……那个谁来着……啊对，谭宗明啊，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好……商人，那心……都黑！他，他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熏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咱俩也是啊。”
赵启平翻着眼睛想了一下：“是哦，咱们……是好人，那就……他们……大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熏然盒盒盒盒地捶着肚子大笑起来，不明就里地还以为赵启平是因为谭宗明说过的那个原因记恨他，不禁笑着劝道：“行啦赵主任，老谭不就是……不就是情急之下把你的那个朋友……就是那个魏啥打了一顿吗，你至于记恨他到现在？”
赵启平翻翻眼睛，斜睨他一眼：“我才不是因为魏兄，我是因为……呃！”他打了个嗝，顺了顺气才缓缓道：“不过，说到这个，我哪天……我还真得，跟魏兄交流一下……你说，你说咱们一颗心掏给人家，他……还有她，他们怎么……怎么就能忍心扔下我们转身就走呢……”
小李警官同情地拍他肩膀劝道：“你知足吧，你家院长至少还是给你做了饭交了水电煤费一步三回头地走的，你知道UFO小姐那回是怎么跟魏兄分的么？说……说出来那都不是人类能想出来的方法！她说‘我有精神病！我会拖累你！’，魏兄说‘不！你没有精神病！我不怕你拖累！’，然后UFO小姐就在十几层高的停车场里，开着车直接一脚油门要冲向天际——”
赵启平啃着鸡尾酒碟的盐边目瞪口呆：“真的假的？！魏兄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这么伤心的事他能跟你提吗，反正当时魏兄吓得……就不行了，脱口而出‘你疯了吗’，然后UFO一脚刹车踩住说你看你果然认为我有精神病！然后他们就分手了。”
赵启平嘴张成个巨大的O，足足凝固了半分钟：“这也行？！这是真有病吧……”
李熏然耸肩：“UFO的世界我们不懂。”他顿了一下，清清嗓子道：“不过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道理，就是你拿着结论去求证过程，无论结论是不是正确，过程都是错的。所以我觉得，你……这个，不要预设立场，是吧，你得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去分析别人的行为，这样才能做出最正确的……”
赵启平漠然地斜眼看他：“这话谭宗明教你的吧。”
李熏然老老实实道：“呃……跟吃和刑侦没关系的话，都是他说的……我们就，就觉得吧……你就别说你们家院长或是UFO这样童年还有阴影的，你就是随便找个人，你告诉他我这半辈子都是为了追你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绝对不能怎么怎么样……那是个人都受不了……你别说人了，猫猫狗狗的你盯着它不放它也得吓跑了啊！”
小赵医生深吸一口气，忽然就想起了当年被曲筱绡统治的恐惧，不由打了个寒战：“是哦……”
小李警官凑近他眼前，郑重地伸出一根手指，大圆眼眨了眨盯着他道：“我跟你说，人，他，越想看清一样东西，他就会……靠得越近，但是当他靠得太近，视野就会狭窄，然后，就会……犯错误。”
赵启平微微皱了眉头，快速地在自己庞大的资料库里启动搜索引擎：“这话谁说的？”
李熏然老老实实：“就是老谭安排我去看的……国安部那个有点神叨的老头。”
赵启平愣了一阵，眼睛眯起来，醉意仿佛瞬间醒了一半。
“我能……见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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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师父闹离婚折腾徒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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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警官劝人的逻辑就是：跟你分个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没成为杀人犯就不错了！
小赵医生：所以我该谢老凌不杀之恩吗……
还有真的不是我黑大头男人，是赵启平，是他是他就是他，不要找我！（捂脸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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