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白月光🌙余量

【蔺靖】灵鸽(二)




上朝的路上,萧景琰还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到了昨晚那只鸽子,以及,那个不知是梦是真的人影,在他帐外说的话。归降,有诈——他登基后四海边境不宁,北燕,大渝,夜秦,南楚,或袭扰,或宣战,总之大动刀兵是少不了的事,只不过近些年已被一一平定。


而这些战事,虽然表面上对臣民皆称是大梁得胜,然而这“得胜”的成色,倒也各有不同。北燕大渝都是草原游牧,见弱便欺,见强便退,茫茫荒原,大梁决难主动出击,彻底绞杀;南楚与云南穆府各依天险,对峙数十年,轻易也不至于“归降”……


那么就只有夜秦。夜秦小国,当初趁火打劫,在他登基未稳的时候,与南北两边的大梁宿敌一起,举兵攻打大梁西南边境。如今连年战事将其拖得半死不活,此时归降倒是合情合理。


果不其然,登殿开朝后,第一桩事就是夜秦请派使臣入梁议和。闻此讯息,举朝皆欢欣称颂,认为应借此机会止息战乱,班师回朝,与夜秦再订盟约,重新将其纳入大梁属国。萧景琰若不是做了昨晚那个怪梦,此时应也与众臣一般想法,可如今既有人提过这么一个醒,他心下存疑,便抬手示意众臣稍安勿躁,沉声道:“小国寡信,众爱卿莫忘当年滑族也曾出尔反尔,诈降求和。”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一片沉寂,几位老臣互相交换了眼色,当年滑族举国归降又复叛去大渝,被大梁讨伐灭国。滑族公主为报仇复国,将整个大梁朝堂搅了个天昏地暗,令君臣相杀,父子相残。萧景琰亦未将话说绝,只说等前线军报传回再做定夺,心里却暗自盘算着,要令前线派出密探混入夜秦国内,方可推知这西南小国打得什么主意。



当天萧景琰一天都在外殿处理政务,入夜后才回到寝宫,昨晚那鸽子倒自己飞了回来,窝在他的新窝里,豆大的眼睛精溜溜地看着萧景琰。皇帝只觉得这鸽子透着股子灵气,倒也不讨人厌,便命内监照看着它饮食,飞来飞走都由它去,还命人弄些蒸晒过的沙土,给它清洁羽毛。这小东西倒也乖巧机灵,无事时便在殿内扑棱几下、溜达一会儿,那一抖一抖的滑稽样子,常逗得萧景琰忍俊不禁。


过了几日,天气渐渐热起来,萧景琰近些年来多了苦夏的毛病,整日里神思倦怠,不思饮食。入夜,金陵的夏夜濡热,萧景琰只觉每夜入睡前潮热异常,发汗发虚,虽热,却一丝风都受不得。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萧景琰只当自己是当了皇帝后多气少动,疏于锻炼,因此身体才每况愈下。他于是每日睡前、晨起后加倍练枪练剑,然而情况却只有更糟。


入夏还未到半月,萧景琰已眼见着清减下去。太医院每每请脉,都苦口婆心地劝皇帝不可忧思过度,听得萧景琰耳朵起茧子。不忧思?你坐在这儿给朕不忧思一个试试?当然也只是腹诽,萧景琰自知自己思虑伤身,却也无计可施,只打发了太医,连日汤药补品流水般地吃,却也只是勉强撑着,身子依然时好时坏。


很快时间便过了一月,又是月圆之夜,萧景琰不知怎的,入夜后又发胸闷潮热,迷迷糊糊地躺在榻上,用力吸着气,只觉人半梦半醒地能看见东西,却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如溺入深水般喘不过气。不知如此过了多久,久到萧景琰迷蒙中以为自己就要仙去,忽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暖风,其中夹杂丝丝缕缕的清香,吸入肺中只觉说不出的舒爽。


萧景琰原本大汗淋漓,此时呼吸逐渐平缓,整个人亦不再发热恶风,暖洋洋地躺在床上,如浸汤泉般舒服。半梦半醒间他看见床帐外又现出个修长人影,一手折扇轻摇,一手模模糊糊的似是在掐着什么法诀。萧景琰本该惊骇,却不知为何,只觉心跳平缓,也并未真的受惊。他张了张嘴,费尽了力气,才听见自己发出声音:“你是何人……”


那人的折扇轻轻一顿,静了片刻,只听他喉间传出阵奇怪又熟悉的:“咕,咕咕。”


“鸽子……?”萧景琰失笑,缓慢地眨着眼,喃喃道,“是仙,还是妖……”


那人又是一阵静默,半晌,方缓缓问:“你不怕我?”


这声音听起来异常年轻,简直如二十来岁的少年一般,令萧景琰更坚信这人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苦笑一声,低声道:“你已到我榻前,若要害我,一早便已动手……”


那人似是叹了口气,将折扇合起,挑起床帐,上了御榻。萧景琰仍旧全身僵直动弹不得,感觉到他上来,索性眼一闭,喃喃道:“你若是神仙……你知道,皇长兄,小殊,他们好吗……我要去见他们了吗……”


那“神仙”闻言,只冷冷笑了声,“你若如此下去,快了。”


萧景琰微微扬起嘴角,长长吐出口气,闭实了眼不再言语。昏沉中他感到头顶百会穴一凉,随即一股热流倏然顺着头顶兜头而下,他下意识长吟了一声,自此陷入沉睡。



转日清晨,萧景琰从沉睡中睁开双眼,盯着帐顶凝固片刻,方鲤鱼打挺般一骨碌坐了起来。他一把掀开床帐叫了声来人,侍女内监立刻都上了前来,等他吩咐。萧景琰惊疑不定地四下环顾,半晌才皱着眉缓缓摇头道:“无事,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卯初半刻。”


“卯时了?”萧景琰按着自己额头,“怎么不叫醒朕?”


“陛下这几日都是早早起了,奴才们看您难得睡的稳……这……也是高公公也嘱咐过咱们的。”


萧景琰摆了摆手,心知他们是好意,高湛如今在太后宫里伺候,想来母亲也是关心他,才特意派高湛来嘱托。他草草用了早膳,才要去上朝,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那鸽子呢?”


“回陛下,一早便不见它了,许是出去寻食了。”一名小宫女答到。


萧景琰微微垂下眼睫,应了声嗯,便起身换朝服,上朝去了。


是夜,萧景琰睡着后又发胸闷,只是不如昨日严重,却仍是半梦半醒,惊悸难喘。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影又在帐外显现。这次他直接撩开帷帐上了床,萧景琰仰躺在榻上模模糊糊地笑着:“鸽子啊……”


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双眼,干燥温热的掌心让他发干发疼的双目一阵放松。接着,他被整个人侧翻起来,让他侧卧背对着床外,另有一只手捏上他的后颈,屈起指关节缓缓地推着他颈后的软筋。萧景琰发出几声幽咽,只觉一直堵塞于喉间的黏滞忽然疏通,让他像被按摩舒服的猫一样,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他用力地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喘巜息间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天上……好吗?”


那人的鼻息灼热地呼在他颈后:“很好啊,云都像棉花,踩上去是软的。”


“唔……”年轻的皇帝双臂蜷在胸前,有意无意地抓挠着床单,“真的……有龙吗……”


“嗯,多了去了,就像你后宫花园里的鸟一样多。”


“那……”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喃喃道:“小殊……一定很喜欢……皇长兄也,父皇也……父皇还,还生气吗……”


“嗯?那个暴躁的胖老头子啊……”身后的人似是轻笑了一声,“他……一开始脾气也很大,不过现在也习惯了。”


“那就好……”萧景琰长长地舒了口气,语声模糊地嘟囔着:“那就……太好了……”



这一夜又是睡到卯时才醒,当日无朝会,萧景琰得空,便去太后宫里用早膳。还未至外殿,便只见一群鸽子扑啦啦从太后宫里的花园中飞出来,萧景琰仰头看着,不禁奇道:“太后几时养了这么多鸽子?”


一早带着班小太监出来迎他的高湛笑答道:“不是有意养的,是自己飞来的。想是这些机灵鬼儿知道太后仁心福厚,每天早晨都来呢,朝拜似的。”


萧景琰站定仰头看了一会儿,等到已看不见那些鸽子的踪影了,方缓缓往宫中去。母子二人在外厅用膳,退了其余下人,只留贴身人伺候。静太后看起来精神很不错,亲手为儿子盛了汤羹,端到萧景琰面前:“我昨晚,梦到你父皇了。”


萧景琰举箸的手一顿,抬头睁着圆圆的眼,看着自己的母亲。静后嘴角微微带笑,声音如年轻时一般温柔:“他说你做得很好,还说……知道你记挂着他。”


“父皇……”萧景琰艰难地干咽了口唾沫,哑声又重复道,“父皇……父皇他……”


萧景琰觉得异常口干,用调羹舀了勺汤喝了两口,舌尖下意识抵住上唇,默然不语。当年平反赤焰冤案后,老梁帝萧选独自召见了梅长苏,然后……然后林殊去了战场,而萧选……疯了。


在他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仿佛完全忘记了赤焰军,忘记梅岭,甚至忘记了谢玉、夏江、悬镜司。他只记得自己的孩子们,记得被他杀掉的长子,废掉的太子,记得撞墙自戕的景桓,甚至记得林殊、霓凰,记得小时候胖墩墩的穆青,记得他爱吃鸽子蛋。唯一不记得的、或者说不愿意记起的,只有萧景琰。


“如果父皇真的在天有灵。”萧景琰机械般一口口喝着汤,半似自语地喃喃道:“如果他真的在看着我……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呢……”


萧景琰处理了整日的政务,召见了几位大臣商谈国事,结束时已经入夜,他回了寝宫,在书房里继续批各地的奏疏。眼看着时辰渐晚,内监来过几次,催请皇帝就寝,萧景琰却一再推迟,还命人将其余的灯都熄了,只留书案旁的几盏就好。


侍者们一一照做,合了书房的门,留萧景琰一个人在里面看奏章。独自昏昏欲睡的看了一半刻,萧景琰逐渐呵欠连天,抬手舒了舒筋骨,然后伏在案上,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烛影摇红,四壁皆是昏黄暧昧的灯光。那个身影又无声无息地现出身来,走到萧景琰身边,抱起他,向寝殿内室走去。


“你到底是何人。”萧景琰并未睡着,却也没睁开眼,只是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问。


“我是谁你就甭管了,多操心操心自己吧。”那人凉凉道。


“那……你来干什么?”


“受人所托,救你。”


“受谁所托?我母亲?那些鸽子是你的……朋友?”


那人一时未答,把他放在床榻上,自己放下床帐钻了进去。“受故人所托。”他道,伸手去解他的外衫,补充道:“你的故人。”


萧景琰仍旧闭着眼,声音却隐隐发抖:“小殊……?还是……祁王兄……”


那人又不答话,自顾剥了他的外衫,手又伸入他贴身的里衣。萧景琰浑身颤了一颤,下意识捉住他手,眼角已隐隐发湿,急急地低声问道:“他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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