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白月光🌙余量

邶风【十八】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十八=====


肃慎辛王八年,春二月,风和晴丽,宜卜宜占。肃慎天子帝辛领其族裔有千,巫祝太卜各百十有八,自王畿往四明山社稷玄坛,车驾关关,驷牡业业,绵延数十里,更有祭畜人牲不计其数,披麻载稷,迤逦随行。

年后例行修缮祭坛,将原本不足三尺的四方辅台修至六尺,主台依然高逾三丈,方圆千尺,台下设高低五阶环形祭坑,至高阶以三千人牲为祭,其北为羌,其南为苗,其东为夷,其西为戎,或生或炙,或断其肢体,或斩其头颅,或剖其肠腹,或焚其肌肤;次阶以四方灵兽,龙,象,虎,兕为祭,在龙为脊,在象为牙,在虎为齿,在兕为角;余下三阶填以牛八百,羊八百,熊八百,鹿八百,罴八百,麋八百,社土五色,稷谷若干。

天子着九尺玄衣,以雪蚕掺银绣制四吉兽,麒麟,赑屃,白泽,貔貅;四神兽,獬豸,狴犴,鸱吻,狻猊;四凶兽,猰貐,祸斗,天织,饕餮;四灵禽,重明,毕方,朱雀,大风。更有襟领袖口绵延暗红色玄鸟图腾,宛如鲜血初凝,三翎九尾,目晙如日,随漫长后摆飘扬朔风之中,张牙舞爪直若展翼欲飞,直畏得一众随侍护卫垂首不敢直视。

天子迤逦而行,步伐端凝,左手持二尺金钺,右手执三尺铜耒,行千歩,履阶三百六十,方才到达至高天地玄坛。天子持金钺铜耒,手焚一截精绣玄衣与青丝一缕,意为衣发代人为祀,以达天听;复又跪而拜之,一跪,坛下斩人牲一百,一拜,坛下各填畜牲二十。天子祭天,祭地,祭日月,祭山川风云,祭先祖玄鸟,复将四方神祇,天帝,羲和,娲皇,昊天一同祭了。跪拜之数自天至四方神祇逐一递减,天地日月三跪九拜,山川玄鸟则一跪三拜,四方神祇只一跪一拜,余下人牲畜牲皆于帝祀完结之时被一齐抛入祀坑之中。

祀礼方艾,四面鼓歌锵然而起。帝辛于长阶之上,提裳拖氅,双手奉了飨鼎,缓缓步下。飨鼎四面各铭百字祭文,中奉松柏柳楠等木枝百条,桃李梅樱等鲜花百朵,黍稻麦稷等禾谷百粒,獐狍麝鹿等珍味百片,虎貂狐兔等裘绒百缀。天子将百盛祭鼎缓缓放于阶下供飨之位,与王后并肩,坐于祭坛北侧,王族重臣皆侍立台侧,鼓声庞庞,震荡四方,只听四明山高峰之上一声卓越清啸,贯彻田野,宛如凤鸣九霄龙吟四海,有精壮男子半赤臂膊,共八十有一名踊跃千尺玄台之上,站定成方,威武呼嗬,似与清啸之音呼应。鼓声骤然大兴,震人耳目,群汉呼号忽成一片,抡臂踏足,赫赫有声。鼓声方过三巡,一人玄衣猎猎,墨瀑扬扬,金漠覆面,提金色巨剑,歩如疾风奔入阵中,口中呼啸清音拔地而起,沛然不绝,玄金交错间,那人已踏人塔肩头独足而立,金色剑芒直破苍穹!

四方鼓音骤停,辛王于席上,忽然长身而起。

众皆哗然,复又慌忙闭口,心中默祷忏悔,只恨不能割去口舌。辛王拖了异兽灵禽玄氅,缓缓歩入玄台,于乐师间,站定北斗璇玑位。公子烨亦是一愣,随即面具后唇角绽开一抹羞涩欣喜——这人,这么大的事,竟瞒他至此。

“桑林与与,玄鸟其徨——”

天子雄音锵然而起,层叠冲霄,沛然悠长。铜钟鸣响,石磬律方,鼓声嘈嘈,阵中那人剑指东方,旋腰纵跃,一舞动四方。

“桑林肃肃,玄鸟于疆;无冬无夏,值其羽裳——”

公子烨舒臂侧腰,拟玄鸟振翅彷徨之态,手中剑如流光,森然金色贴腰而过,左旋右搯,刺破玄黄。他为主舞巫祝,青丝以龙骨高高挽起,发插百鸟之翎,额勒吊睛虎筋,鬓边镶以百色玄石;上衣棉麻,密缀百兽皮绒;下裳丝缎,腰间束蛇皮带,上缀贝母东珠琥珀玛瑙,腰下悬垂豹之踝趾,鹰之眼目,蚺之肝胆,犀之角心,鲨之齿尖,麝之香囊,狼之听骨,熊之鼻梁,六枚一坠,各自成双,垂坠腰间,随舞飞扬。

忽而鼓声怆然,急如暴风湍流,公子烨剑收臂后,腰肢一拦,便如旋风般急速而转,宛如黑色怒涛般,似要将这四野明媚万顷天光一并收尽吞噬,直看得众人惶惶然不知所措,心如擂鼓只觉那黑色压力有如实质,逼压得人喘息艰难。

“……我祖仡仡,剖判玄黄!”

怒涛乍平,日光四明,在场诸人都不由长出口气。

祭舞《桑林》本为明宣肃慎先祖身世由来而作,肃慎先妣有氏简狄于桑林之中偶吞玄鸟之卵,由此而生肃慎始祖帝契。祭舞共为四节,一节玄鸟降世,二节简狄采桑,三节先妣吞卵,四节桑林徜徉。首节终了,群汉退下,将公子烨金剑一并收了,换了支三孔骨笛与九尾雉扇。骨笛为熊臂骨所制,上系五色丝绦,挥动之下飒飒有声;雉扇取雄雉尾羽,长约三尺,流光溢彩,挥舞之下翩跹飘摇,华美无方。二节为文舞,七位祩子少女白衣红裳,头簪百花,舞姿婀娜,裳裾翩扬。祩子爰氏泉身被麻衣青裳,外罩雪氅,上缀繁花百朵,由白至紫,间以五色,花团锦簇娇艳欲滴。祩子爰泉手中执一桑篮,通体以碧玉琢磨而成,上覆桑叶数片。公子烨已非方才威武堂堂之劲,而是执了那雉羽,和着轻柔鼓点,如灵禽般一动一颤,挑逗简狄。简狄以袖虚遮脸面,复又扬臂拂开,足下丝履蹑转两周,却是与那雉羽调起情来。此节为少师太常奏丝竹管弦,巫女太祝合声歌吟,辛王一时便得空欣赏起这瑞彩翩跹来。公子烨玄衣流澜,衣袂障风,黑赤交融之色在他飞旋挥舞下竟焕发出别样神采。尤其是与简狄进退试探的交缠之态,时而压肩伸颈灼灼逼人,时而拧腰后仰柔韧如柳,辛王只扫了台侧一眼,便见侍立女眷目中皆是钦羡爱慕神色,不禁心下暗自得意起来。如此妙人,除天子帝王外,还有何人敢御,敢欺,敢爱?

三节,玄鸟以人肩为枝屹立其上,简狄吞卵,独舞一场。诸人眼目都在祩子身上,公子烨却是微微侧了头望向辛王,辛王唇角微挑,亦脉脉望他一眼,公子烨只觉金漠遮掩下面颊微微发烫,不由偏了视线假意望向远方,辛王依然凝视着他,目光更加灼灼如焰,公子烨在这天光旷野之中被他炽烈目光注视,竟没来由地羞恼起来,他虽偏了视线,心中却纷乱如麻砰砰乱撞,差点忘了还要继续与简狄合舞。

末节为先祖帝契破胸而生,肃慎诸民于桑林中狂欢歌舞,朝拜玄鸟。伴舞男女巫祝一齐奔上祭台,男子赤裸上身露出兽纹图腾刺青,以代表不同氏族;女子则手持稷苗花木或猎叉斧钺,象征劳作不同,众人手舞足蹈,各自为阵,却协调如一,举手投足皆应和丝竹钟磬之声。辛王歌啸再起,却是少了几分肃穆恭谨,多了些洒脱豪放之气。公子烨此节双手空空,只手背上绘了羽鳞玄纹,左掌右拳,于狂欢人群中端然凝立,目光炯然,每八磬换一形势,举止潇洒动作迅捷,当真静若豹狩,动如亡兔。辛王歌声绵绵,清远吟啸,简狄随歌声飘然舞蹈,于玄鸟身侧或缠或绕,若即若离,如蜿蜒流水,藤丝缠绵,公子烨自渊渟岳峙,屹立虎阚,渐渐地五律激荡,五器其鸣,五声齐发,祭台中人狂舞如沸几近疯癫,在场诸人俱是神色激动,心醉神驰,更有随音律而叩指颔首者,手掌搓动跃跃难耐者。辛王亦是神情振奋,面泛红光,喉音越发大开大阖,和同诸乐,竟如万马齐喑万象奔驰般隆隆作响,振聋发聩。公子烨于声浪与舞浪翻滚沸腾中,径自岿然不动,眸光坚定未移分毫,直至四明山顶清啸复发,鼓声疾如奔雷越发迅疾,最终连绵一片隆隆之声,直震得山川惊颤,人目眩晕,最终王鼓巨鸣一声,万鼓齐停千磬噤音,辛王与祭司齐声收束,舞者同定身形,一时间四明山野万籁俱寂,静如死地,众人从巨大鼓乐声中乍静下来,不禁都飘飘然地有些难以站稳,相互间茫然四顾,回过神来,竟已皆汗湿衣衫。

 

此次春初祭典规模之盛,供飨之丰,祭舞之宏,加之天子亲登祭台长歌以祝,立即便传遍肃慎四方。《桑林》过后便是四方族氏自祭其祖先图腾,虽亦是精绝虔敬,然与《桑林》相较,自是无法可比的。

肃慎祭制本有四度,伐鼓而祭为乡,舞羽而祭为翌,献黍稷而祭为尝,献酒肉而祭为祭,辛王着人将此番五方大祭铭巨鼎以记,并添了祭制第五度:联他族以祭先祖,为祀。

祭礼过后,王驾回返昭歌,四方诸侯随同入王畿朝会。公子烨并无休整时日,元月正望刚过,羌族三部便如预料般突袭岩山以西,世子不在边疆,守军兵力不足,军心动摇,被一击而溃。岩山西麓生民殊死以抗,宁死不降,于雪原之上与羌人连战七日,终被尽数剿杀。公子烨于得知消息当日,整日不食,在霖园居室跪了整整一夜。

终于熬到春初,公子烨作完祭舞后,只觉一日都等不得,便要立即北上伐羌屠城。辛王知他心思,只将其他事都搁下,助他一一盘查应用事物,打点诸方,过了四五日,便已万事齐备。二月十五本为公子烨生辰,辛王本想着让他过了悬弧之辰再北上领兵,然看他神情,却也就不提此事了。

“孤着人跟着你一同出城北行,便是你上次带去黄河的三十人,太多了也令人起疑。你此次是率兵突袭,到达泾阳前必要隐秘行事。”辛王帮他系紧手甲束带,抬头又看了看他戎装上下。他深吸口气,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行了,去罢。”

公子烨望着他,灼灼美目微泛了红,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辛王默默颔首,公子烨倒退两步,转身从常随手里接了辔缰。辛王终是难忍,冲那背影扬声道了句:“万事小心。”

公子烨回首点头,寿仙宫门外翻身上马,单人匹马只影独行,那戎装背影很快便隐没在夜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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